朱砂还没干透,地牢丙字三号匣先开了锁。
沈知微蹲在阴湿的青砖地上,膝盖骨被寒气浸得有些发酸。
她没管那股子钻进骨头缝里的冷意,右手稳得像尊石像,那柄极细的铜匙尖端正死死抵住锁芯的第一道铜簧。
这锁是个活物。
匙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死硬的金属,而是一种微弱的、带着呼吸般的颤动。
旁边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。
周伯蹲在地上,手里的炭条在粗糙的砖面上狠狠划拉。
这老头听不见,下手没轻重,每一次顿挫都带着一股要把地面刻穿的狠劲。
“沙、沙、沙。”
三道波纹。
沈知微闭着眼,这声音在她极其敏感的右耳里被拆解、拉长。
第一道短促,第二道下沉,第三道在这个潮湿的空间里荡出一层极轻的回响。
这节奏太熟了。
不是乱画,这是《寒潭调》收尾时那个最难处理的泛音列。
间隔、力度,跟锁芯里那根铜簧震动的频率,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
“咔。”
极轻的一声脆响。
匙尖下的阻力骤然消失,铜簧弹开了。
沈知微猛地睁眼。
地上的炭条粉末还没散尽,周伯那只满是老茧的手正好停在最后一笔上。
那道漆黑的炭痕像条黑蛇,蜿蜒过三块青砖,蛇头昂起,不偏不倚,正指着她的右耳根。
确切地说,是耳后那颗不起眼的朱砂痣。
头顶昏黄的油灯晃了一下,沈知微的身影投在地上。
那颗朱砂痣的影子被拉长,恰好落在铜匣盖子中央那个复杂的凹槽里——第三格。
严丝合缝。
这哪里是锁,分明是拿她的身体做的一把尺。
她反手拔下发间那支用来充当螺丝刀的银簪。
簪子尖儿上还残留着刚才从袖口刮下来的朱砂碎屑,那是之前从萧珩扇骨上弄下来的,混着药香和土腥味。
她在匣盖第三格凹槽里轻轻点了一下。
红色的粉末落进去,像是给这死物喂了一口血。
就在这一瞬,耳后那颗朱砂痣突然烫得惊人。
一股电流似的灼烧感顺着神经网直接窜进了脑仁。
脑海里那些杂乱的声音碎片突然自动归位。
昨天谢韫在紫檀木案上那三声看似无意的“笃、笃、笃”,此刻变成了清晰的声波图谱。
波峰对准了第二道铜簧,波谷卡住了第三道。
原来那不是敲桌子,那是谢韫在试探这机关的共振阈值。
沈知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手里的银簪顺势插进染了朱砂的第三格。
手腕发力,缓缓向右旋动。
“啮——”
这声音不像开锁,倒像是两头野兽在互相啃咬骨头。
银簪上的螺旋纹路死死咬住了暗槽里的机关。
匣盖弹开的时候没发出半点声音,只有一股陈年的霉味扑面而来。
泛黄的内衬黄绫上,孤零零地躺着半卷残书。
书页卷边发黑,封皮上也没有那所谓《云韶残谱》四个大字,只是一行墨色极浓的小楷,笔锋锐利得像是要刺破纸张:
“癸未年冬至,昭德亲录。云韶非乐,乃钥也。钥分三——耳后痣为启,血为引,音为锁。唯持钥者,可解郡主喉间三指之谜。”
每一个字都像钉子。
沈知微感觉嗓子里堵了一团棉花。
她伸出指尖,在那“耳后痣”三个字上悬停了半晌,终究还是落了下去。
指腹刚触到那冰凉的墨迹,左耳耳道深处突然泛起一阵钻心的刺痒。
那是伤口愈合时特有的动静。
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摸。
指尖在耳道口蹭到了一点硬邦邦的东西。
那是块极小的干涸血痂,只有米粒大小,边缘带着个奇怪的弧度。
她把那粒血痂捻在指尖,借着灯火看了一眼。
这形状……
是个半月形的缺口。
跟萧珩那个玄铁护腕内侧的新刮痕,还有她贴身锦囊上那个莫名其妙破开的豁口,完全吻合。
三块碎片,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圆。
原来她不是那个看戏的人,她本身就是这出戏里最关键的一件道具。
沈知微缓缓抬起头。
三步之外,铁门背后的阴影里,萧珩正静静地看着她。
他没说话,也没催促,只是那只戴着护腕的左手缓缓抬起,随意地搭在冰冷的铁栏杆上。
火光跳动。
护腕内侧那道新刻出来的银线,在昏暗中折射出一道极细的寒光。
那光线像是有生命一般,穿过铁栏的缝隙,穿过地牢浑浊的空气,笔直地指向她耳后那颗还在发烫的朱砂痣。
那眼神里没有平日的戏谑,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契。
沈知微指尖捻着那一抹还未干透的朱砂,并没有去拿那本残谱,而是缓缓将手移向了自己的耳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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