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彻底沉落西山,金陵台的玉阶褪去了残阳染就的血色,被渐浓的暮色裹上一层死寂的灰。晚风卷着山巅的凉意,掠过诛仙柱上斑驳的血痕,掠过散落一地的佩剑与法器,也掠过玉阶中央那个抱着故人的白衣身影。
蓝忘机依旧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魏无羡的身体已经渐渐冷透,唇角那抹浅浅的笑僵在脸上,像是凝固的月光,温柔得让人心尖发颤。蓝忘机的指尖一遍又一遍拂过他沾着血污的脸颊,动作轻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琉璃,指腹摩挲过他微微蹙起的眉峰,像是想抚平那一点来不及消散的倦意。他的眼眶通红,却没有一滴泪落下,那双素来清澈如寒潭的眸子,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墨色,深不见底的绝望里,藏着旁人看不懂的偏执。
仙门百家的人还站在原地,没有人敢出声,也没有人敢离开。方才温宁声嘶力竭的嘶吼,蓝曦臣沉郁的陈述,像两把淬了冰的刀,将他们先前的义愤填膺割得支离破碎。那些斥骂、那些指控、那些恨不得将魏无羡挫骨扬灰的恨意,此刻都变成了沉甸甸的羞愧,压在每个人的心头,压得他们连呼吸都觉得艰涩。
金凌瘫坐在不远处的地上,岁华剑就落在他手边,剑身的血迹已经干涸,泛着暗褐色的光。他死死地盯着蓝忘机怀中的人,眼神空洞得吓人,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合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“我杀了他”这四个字,像一道无形的枷锁,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,扼住了他的魂魄。他想起小时候,那个总爱笑着揉他头发的夷陵老祖,会偷偷塞给他糖,会在他被别家小孩欺负时,拎着陈情笛站在他身前,眉眼弯弯地说“小金凌,谁敢欺负你,告诉羡哥哥”;他想起不久前,在乱葬岗的废墟旁,魏无羡看着他的眼神,带着愧疚,带着疼惜,还有一丝他当时看不懂的无奈。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恨,全都是错的。原来他亲手刺出去的那一剑,刺穿的不只是魏无羡的胸膛,还有他自己往后余生所有的光明。
江澄跪在玉阶的另一侧,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他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,方才喷出的那口血,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,也染红了他眼底的猩红。温宁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他的心上,砸开了那些被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,砸得他体无完肤。
他想起当年被温逐流化去金丹后,躺在乱葬岗的泥泞里,痛得死去活来的日夜。他想起魏无羡找到他时,浑身是伤,脸色苍白得像纸,却笑着对他说“江澄,别怕,我带你回家”;他想起自己醒来后,丹田处重新涌起的灵力,想起魏无羡说那是抱山散人的功劳,想起自己当时有多欣喜若狂,又有多痛恨魏无羡成了人人唾弃的夷陵老祖。他想起这些年,他一次次地带兵围剿乱葬岗,一次次地对着魏无羡喊打喊杀,想起不夜天城那场大战,他握着紫电,指着魏无羡的鼻子,骂他“叛徒”,骂他“祸害”。
原来,他才是那个最糊涂、最残忍的人。
魏无羡为他剖了金丹,为他成了废人,为他坠入乱葬岗,为他背负了所有的骂名。而他呢?他用着魏无羡的金丹,穿着云梦江氏的宗主袍,一次次地将刀捅向那个最爱他的人。
江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,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溢出,像受伤的孤狼,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。他想爬过去,想看看魏无羡,想对他说一句“对不起”,可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,沉重得连挪动一步都做不到。他怕,怕看见魏无羡胸口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,怕看见蓝忘机那双死寂的眼睛,更怕面对自己犯下的,永世无法弥补的罪孽。
蓝曦臣站在蓝忘机身后,一身素白的长袍被晚风拂动,脸上满是沉痛。他看着自己的弟弟,看着那个从小就端方雅正、清冷自持的人,此刻抱着一具渐渐冰冷的尸体,像一尊失去了魂魄的雕像。他想起多年前,云深不知处的桃花树下,少年魏无羡勾着蓝忘机的肩膀,笑得张扬明媚,说“蓝湛,以后我罩着你”;想起寒潭洞底,蓝忘机握着那支被鲜血浸染的陈情,一守就是十三年;想起魏无羡重生归来后,蓝忘机眼底的光,那是他等了十三年的星辰。
可如今,星辰陨落了。
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疲惫。他走上前,想伸手拍拍蓝忘机的肩膀,想劝他一句“忘机,节哀”,可话到嘴边,却又咽了回去。他知道,任何安慰的话语,在此时此刻,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温宁站在温氏族人的身边,眼眶通红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他看着蓝忘机怀中的魏无羡,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。他想起当年在乱葬岗,魏无羡将他从血泊中救起,给了他新生;想起这些年,魏无羡护着他,护着温氏的老弱妇孺,哪怕被天下人误解,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。他以为,魏无羡重生归来,总能苦尽甘来,总能和蓝忘机相守一生。可他怎么也没想到,结局会是这样。
“公子……”温宁的声音哽咽着,“我对不起你……我来晚了……”
没有人回应他。
夜色越来越浓,金陵台的上空,升起了一轮残月。清冷的月光洒下来,落在魏无羡的脸上,落在蓝忘机的白衣上,落在玉阶上那些干涸的血迹上,泛着凄清的光。
蓝忘机终于动了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魏无羡抱起来,动作轻柔得仿佛魏无羡只是睡着了。他的手臂微微颤抖着,却稳稳地托着故人的身体,一步一步,慢慢地走下玉阶。他的脚步很轻,很稳,像是怕惊扰了怀中的人。
仙门百家的人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,看着他从自己的面前走过。没有人敢抬头看他的眼睛,那双眼睛里的绝望,像一把冰冷的剑,能刺穿所有人的心脏。
蓝忘机没有看任何人,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怀中的人身上。他的唇瓣轻轻翕动着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温柔:“魏婴,我们回家。回云深不知处……回静室……”
他走得很慢,一步一步,踩在玉阶的血痕上,踩在满地的月光里。他的背影单薄而孤寂,像一幅被墨色晕染的画,透着无尽的悲凉。
江澄看着他的背影,看着他怀中那个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的人,终于忍不住,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哭。哭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响起,带着撕心裂肺的悔恨,却再也换不回那个笑着喊他“江澄”的少年。
金凌瘫坐在地上,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,直到尝到满嘴的血腥味。他看着蓝忘机的背影渐渐远去,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,消失在夜色的尽头。他知道,从今往后,他的人生里,再也不会有那个叫魏无羡的人了。而他,将永远活在无尽的悔恨里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不得解脱。
蓝曦臣看着弟弟消失的方向,轻轻闭上了眼睛。他知道,蓝忘机这一走,就再也不会回来了。云深不知处的静室里,会永远住着一个白衣的人,守着一具冰冷的尸体,守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,守着一场没有结局的梦。
仙门百家的人,终于慢慢散去了。他们低着头,步履蹒跚地走下金陵台,没有人说话,只有晚风卷着他们的叹息,飘散在山谷里。他们带走了真相,带走了愧疚,却带不走金陵台玉阶上的血痕,带不走那个少年永远停留在暮色里的笑容。
数日后,云深不知处。
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,蓝忘机抱着魏无羡走了进去。他将故人轻轻放在床榻上,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,又取来干净的布巾,细细地擦拭着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。他的动作很轻,很柔,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,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,落在窗棂上,落在案几上,也落在魏无羡的发间。蓝忘机坐在床榻边,握着魏无羡冰凉的手,静静地看着他。
他没有用任何术法去保存魏无羡的身体,他只是陪着他,一日复一日,一夜复一夜。
他会对着他说话,说云深不知处的家规,说后山的兔子又生了一窝,说当年他翻墙偷酒被他抓住的模样,说十三年里,他走遍了山川河海,只为寻找一个叫魏婴的人。
他的声音很轻,很温柔,像春日里的风,像夏夜的雨,像秋晨的霜,像冬雪的寒。
可床榻上的人,再也不会睁开眼睛,再也不会笑着回应他,再也不会勾着他的肩膀,喊他一声“蓝湛”了。
静室的烛火,夜夜长明。
烛光照着蓝忘机的白衣,照着他清瘦的侧脸,照着他眼底化不开的墨色。他就那样坐着,握着故人的手,从日出到日落,从春去到秋来。
后来,有人说,云深不知处的静室里,住着一个疯了的仙督。他守着一具尸体,守了一辈子。
后来,有人说,夷陵老祖魏无羡的魂魄,散在了金陵台的暮色里,再也寻不回来了。
后来,江澄守着云梦江氏,守着空荡荡的莲花坞,守着那句迟了十几年的“对不起”,孤独终老。
后来,金凌成了兰陵金氏的宗主,他收起了岁华剑,再也没有用过。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金陵台的玉阶上,看着残阳染红天际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
再后来,仙门百家的人渐渐老去,渐渐遗忘了当年的恩怨情仇。可金陵台的玉阶上,那道血色的痕迹,却像是刻在了时光里,永远都不会褪色。
而云深不知处的静室里,烛火依旧长明。
白衣的人,依旧坐在床榻边,握着故人冰凉的手,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桃花。
窗外的风,吹过岁月的长河,吹过四季的更迭,吹过他苍白的鬓角。
他的嘴唇轻轻翕动着,声音低得像耳语。
“魏婴……”
“我等你……”
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。
等一场永远不会盛开的梦。
等一个,没有结局的结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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