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未时，雪霁初晴，冬阳透过云层洒下稀薄的光，在洛王府庖厨的窗棂上投下斑驳光影。虽距晚膳还有几个时辰，但年夜饭的筹备已紧锣密鼓地开始了。

萧赞站在庖厨中央，已换上一身简素的天青色常服，外罩一件素色围裙，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，几缕碎发垂落额前，更添几分烟火气中的清雅。他环顾四周——灶台上各类食材已按他的吩咐备齐：新鲜的活鱼在水盆中游曳，刚宰杀的鸡鸭已褪毛洗净，各色时蔬水灵鲜嫩，面粉、糯米、各色调料分门别类摆放整齐。

“开始吧。”萧赞唇角微扬。

他首先处理那条肥美的鲤鱼。取刀，刮鳞，去内脏，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，刀锋在鱼身两侧划出整齐的花刀，每一刀深浅一致，间距均匀。接着调腌料——盐、料酒、姜末、少许糖，指尖轻捻间，比例分毫不差。鱼身抹匀腌料后静置，他又转向一旁的五花肉。

元子攸像只黏人的大狗，围着萧赞转来转去。萧赞切肉时，他就在旁边递刀；萧赞调酱汁时，他赶紧捧来各色瓷罐；萧赞翻炒食材时，他守在灶前控制火候——虽然常常把火弄得太旺或太小，惹得萧赞无奈地看他一眼，他却只是咧嘴笑，然后趁机在萧赞脸颊偷亲一口。

“子攸，”萧赞正将腌制好的鸡肉过油，油锅里噼啪作响，热气蒸腾，“把那边那罐黄酒递给我。”

“好嘞！”元子攸应得欢快，转身去取，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碗架。幸而他身手敏捷，在碗碟落地前伸手一捞，稳稳接住三个瓷碗，唯有最上面一个小醋碟“啪”地摔碎在地。

庖厨内静了一瞬。

萧赞头也不回，道：“打扫干净。”

“遵命！”元子攸赶紧找来扫帚，笨手笨脚地清扫碎片，一边扫一边偷瞄萧赞——那人正专注地翻动锅中的鸡肉，侧脸在灶火的映照下镀上一层暖金，长睫微垂，神情专注，仿佛世间最动人的画。

元子攸看得入神，竟忘了手中动作。直到萧赞将炸好的鸡肉捞出，转头看他：“扫完了？”

“啊？哦！马上！”元子攸连忙加快动作，却不小心让碎片溅到了刚走进来的萧棠脚边。

“喂！元子攸你看着点！”萧棠跳开一步，没好气地瞪他。

元子攸挑眉：“小舅子走路不长眼，还怪我了？”

“谁是你小舅子！”萧棠炸毛，“我哥还没和你成亲呢！”

“早晚的事。”元子攸得意一笑，将扫帚一扔，又凑到萧赞身边，“赞赞，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？”

萧赞正将炸好的鸡肉与香菇、笋片一同下锅红烧，闻言指了指旁边的案板：“帮我把那些葱姜蒜切了。”

元子攸兴冲冲地拿起菜刀，却对着那一堆葱姜蒜犯了难——他自幼习武读书，骑马射箭样样精通，可这庖厨之事，实在非他所长。犹豫半晌，他决定先从最简单的蒜开始。

于是，庖厨内响起一阵“咚咚咚咚”的杂乱声响——不是有节奏的切菜声，而是毫无章法的乱剁。蒜瓣被剁得四处飞溅，有的滚到灶台下，有的弹到水缸边。

萧赞叹了口气，放下锅铲，走到元子攸身边，从他身后握住他拿刀的手：“不是这样切的。手腕放松，刀身倾斜，像这样——”

他带着元子攸的手，一下一下，动作轻柔而精准。蒜瓣在刀下变成均匀的蒜末，姜变成细丝，葱变成葱花。元子攸感受着萧赞手心的温度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烟火气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
“学会了？”萧赞松开手，抬眼看他。

元子攸点点头：“赞赞真厉害，什么都会。”

萧赞耳根微红，转身继续照看锅中的红烧鸡块。元子攸则像得了夸奖的孩子，美滋滋地继续切菜，虽然动作依旧生涩，但好歹有了模样。

这时，永安公主和洛小船也加入了准备队伍。

永安对什么都好奇，看见萧赞正在和面准备包饺子，立刻凑过去：“漂亮哥哥，这个我能帮忙吗？”

萧赞温声道：“永安会擀饺子皮吗？”

“不会！”永安回答得理直气壮，“但我可以学！”

萧赞笑了，分给她一小块面团，又递给她一根擀面杖：“来，我教你。”

永安兴致勃勃地开始尝试，然而擀饺子皮看着简单，做起来却难。她不是把面皮擀得太厚，就是擀得奇形怪状，好不容易擀出一个还算圆的，却厚薄不均，中间厚边缘薄。

“这样不行啦。”萧棠凑过来看了一眼，嫌弃道，“这皮煮不熟的。”

永安不服气：“那你来！”

“我来就我来！”萧棠撸起袖子，接过擀面杖。他好歹见过府中厨娘做面点，自觉比永安强些。然而实际动手才发现，这小小擀面杖竟比刀剑还难驾驭。他用力过猛，面皮黏在案板上撕不下来；减轻力道，又擀不开。

元子攸在一旁看得直乐，嘲讽道：“萧小公子不是自诩文武双全吗？怎么连个饺子皮都擀不好？”

萧棠恼羞成怒：“你行你上啊！”

“我虽不会擀皮，但我会包啊。”元子攸得意道，拿起一张萧赞擀好的完美面皮，舀了一勺馅料放在中间，然后笨拙地对折、捏合，结果饺子没捏紧，馅料从侧面漏了出来。

“哈哈哈哈哈！”萧棠大笑，“元子攸你包的这是饺子吗？这是破口袋吧！”

元子攸脸一黑，正要反驳，萧赞的声音淡淡传来：“你们两个，要吵出去吵。”

两人立刻噤声，互相瞪了一眼，各自低头继续干活。

洛小船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。她走到永安身边，柔声道：“公主，擀皮要手腕均匀用力，这样——”她接过擀面杖，示范了一次。她的动作虽不熟练，却稳当细致，擀出的面皮虽不及萧赞的完美，但也圆润均匀。

“小船好厉害！”永安赞叹。

萧棠也凑过来看，眼中闪过惊艳：“小船竟擅长此道？”

洛小船微微脸红：“家母擅厨，我幼时常在一旁帮忙，略懂一二。”

“何止略懂，简直精通！”萧棠眼睛亮晶晶的，“小船真是蕙质兰心。”

元子攸在一旁阴阳怪气：“哟，小舅子这嘴抹了蜜了？”

萧棠懒得理他，只对洛小船道：“小船教我擀皮可好？”

洛小船点头，两人便挨在一起，一个教一个学。萧棠学得认真，偶尔手指相触，两人都微微脸红，又迅速分开。

永安看着这一幕，眨眨眼，忽然跑到元子攸身边：“九哥，我也要学包饺子！你教我！”

元子攸本想拒绝，但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，心一软：“好吧，不过教坏了可别怪我。”

于是庖厨内分成了几组：萧赞主厨，统筹全局，同时准备着五六道菜；元子攸和永安一组，一个笨手笨脚地教，一个兴致勃勃地学；萧棠和洛小船一组，一个认真学擀皮，一个温柔指导；还有几个自愿留下的帮厨在一旁处理配菜、烧火打杂。

气氛渐渐热闹起来。

萧赞做了清蒸鱼——鱼身铺满姜丝葱段，淋上特调酱汁，大火蒸制，出锅时再浇上热油，“滋啦”一声，香气四溢。

他又做了红烧狮子头——五花肉剁成茸，加入荸荠末、姜末，摔打上劲，团成拳头大的肉丸，先炸后炖，色泽红亮，香气扑鼻。

还有八宝鸭——整鸭脱骨而不破皮，填入糯米、莲子、红枣、栗子等八种食材，缝口后慢火蒸制，鸭肉酥烂，八宝软糯。

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，看得众人食指大动。

然而热闹中总有插曲。

永安学包饺子，馅料放得太多，一捏，馅料从四面八方挤出来，弄得满手都是。她惊慌失措地甩手，结果一团肉馅飞出去，正巧砸在萧棠刚擀好的面皮上。

“我的皮！”萧棠哀嚎。

永安赶紧道歉：“对不起对不起！我不是故意的！”

萧棠看着那张被肉馅玷污的面皮，心疼不已——那可是他擀得最完美的一张！

元子攸在一旁幸灾乐祸：“活该，谁让你显摆。”

萧棠火冒三丈：“元子攸你再说一遍？”

“说就说，活——该——”元子攸拖长声音，故意气他。

萧棠气得丢下擀面杖，冲过去就要揪元子攸的衣领。元子攸灵活躲开，两人就在庖厨里追打起来。

“你们别闹了！”洛小船焦急地劝。

“九哥！萧棠哥！别打了！”永安也喊。

萧赞正在炒最后一道青菜，锅铲翻飞，火候正关键，被这两人一闹，手一抖，盐放多了。他眉头微皱，转头正要开口，却见萧棠追着元子攸跑到灶台边，元子攸侧身一躲，萧棠没收住脚，撞上了旁边的面粉袋。

“哗啦——”

半袋面粉倾泻而下，如白云崩塌，纷纷扬扬。
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

面粉如雪，飘洒在庖厨的每一个角落。灶台上、案板上、食材上，都蒙上了一层白。而站在面粉袋正下方的萧赞，首当其冲。

他整个人僵在那里，从头到脚都变成了白色。头发白了，眉毛白了，脸上、身上、围裙上，全是细腻的面粉。他手中还握着锅铲，保持着翻炒的姿势，如同一尊被雪覆盖的雕像。

元子攸和萧棠也愣住了，看着变成“雪人”的萧赞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。

庖厨内鸦雀无声，只有锅中青菜被炒焦的“滋滋”声。

萧赞缓缓放下锅铲，慢慢转身。面粉从他发间簌簌落下，他抬手抹了一把脸，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，与周围的面粉形成鲜明对比。

他的目光先落在元子攸脸上，又移到萧棠脸上。

然后，他伸出一根手指——那手指也沾满了面粉——先指向萧棠，又指向元子攸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：

“你们两个——”

他顿了顿，深吸一口气，面粉被吸进鼻腔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：“阿嚏！”

这一声喷嚏打破了寂静，也点燃了萧赞最后的耐心。

他提高音量，指着门外：“给我出去！现在！立刻！马上！”

元子攸和萧棠对视一眼，同时缩了缩脖子。

“赞赞，我……”元子攸试图辩解。

“哥，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萧棠也弱弱开口。

“出去！”萧赞语气不容置疑，又打了个喷嚏，“阿嚏！在门外站着，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！”

两人灰溜溜地往外走，走到门口时，萧赞又补充一句：“把门关上！”

“砰”的一声，庖厨门被关上，将两个“罪魁祸首”隔绝在外。

庖厨内恢复了安静。永安和洛小船看着满脸面粉的萧赞，想笑又不敢笑，憋得十分辛苦。

萧赞叹了口气，走到水缸边，掬水洗脸。冰凉的水冲去面粉，露出他清俊的容颜。他擦干脸，又拍了拍身上的面粉，然后看向剩下的两人。

“继续吧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温和，“还有两道菜就好。”

永安小心翼翼地问：“漂亮哥哥，你不生气啦？”

萧赞轻笑：“我没生气。”

他走到灶台边，看着锅中已经焦黑的青菜，摇摇头，倒掉重做。动作依旧从容不迫，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。

门外，元子攸和萧棠大眼瞪小眼。

“都怪你！”萧棠先发制人。

“怪我？明明是你撞翻了面粉袋！”元子攸反驳。

“要不是你躲开，我会撞上吗？”

“你不追我，我会躲吗？”

“你不嘲讽我，我会追你吗？”

“你不显摆那张破面皮，我会嘲讽你吗？”
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吵得不亦乐乎。吵到后来，都累了，干脆靠在门边，谁也不理谁。

冬日的阳光渐渐西斜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。庖厨内飘出的香气越来越浓郁，透过门缝钻出来，勾得两人肚中馋虫大作。

“好香啊……”萧棠吸了吸鼻子。

元子攸冷哼一声，却也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。

两人就这样在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。其间元子攸几次想偷偷推门看看，都被萧棠制止：“我哥说了不准进去，你敢违抗？”

元子攸瞪他：“那是我家赞赞！”

“那是我亲哥！”

两人又差点吵起来。

终于，当日头完全西沉，暮色四合时，庖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。

萧赞站在门口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：“进来吧，开饭了。”

元子攸和萧棠如蒙大赦，赶紧冲进去帮忙端菜。

只见庖厨中央的大桌上，已摆满了丰盛的菜肴：清蒸鱼色泽如玉，红烧狮子头圆润饱满，八宝鸭香气扑鼻，油焖大虾红艳油亮，蜷曲如钩，糖醋排骨红亮诱人，各色时蔬青翠欲滴，还有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，白白胖胖，如元宝般可爱。

“这么多菜！”萧棠惊叹。

“辛苦了，赞赞。”元子攸体贴道。

萧赞解下围裙，笑道：“大家一起忙活的结果。来，端到花厅去吧。”

于是五人齐动手，每人端一两道菜，排成一队，穿过庭院，朝花厅走去。元子攸和萧棠格外积极，抢着端最重的菜，仿佛要将功补过。

夜色已完全降临，洛王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，红光映雪，温馨喜庆。花厅内早已备好了大圆桌，桌上摆着精致的餐具，周围燃着炭盆，暖意融融。

哈哈过年写了好久，让他们好好团圆团圆吧……宝子们有喜欢的配角吗哈哈，我之后的章节名可能会很不规则，就不是两个字了，为了剧情需要，这个冬天可能会持续很久，嗯，我会尽量让它显得不那么奇怪。大家对剧情有什么建议都阔以和我讨论讨论哈